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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逼哥我知道的不多

令孤 洛阳吴裕泰茶庄 3月20日

十五年前。2004年8月6日到8日,宁夏银川的贺兰山脚下,举办了一场音乐节。名叫“中国摇滚的光辉道路”。

出场的乐队和歌手有中国摇滚乐的半壁江山,汪峰老师。

不,大半壁。

因为还有苏阳、崔健、黑豹、唐朝、张楚、何勇、左小祖咒、二手玫瑰、指南针、眼镜蛇、布衣......

他们在台上唱着各自经典的代表作,间歇会冲着歌迷大喊:”摇滚是你们的“。

台下的听众里,有个来自南京的青年,坐了一天多的绿皮火车赶到。

他叫李志。

那一年,他26岁,大学肄业,靠教人弹琴挣点生活费,是个没钱没工作也没有未来的混子。

看完演出后,他去参观了当地有名的旅游景点,西夏王陵。

历史课本有记载,党项族首领李元昊创建的西夏,拥有自己的文字和军队,是曾经与宋、辽三足鼎立的王朝。

但是当到达目的地后,李志惊呆了。

一代枭雄李元昊的墓,原来只是光秃秃的一个土包,孤独地卧在茫茫戈壁滩上。

土包前还蹲着一只狗,阳光炙热,见了人也懒得叫。

望天地之悠悠,念历史之沉浮,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,能留下什么?

用现在的话说,李志对人生产生了焦虑感。

回到南京后,他开始把自己写的一些零散的歌录制成小样,起码能证明这个人还做过一点事。

一个文艺青年对生命产生了自觉,一个独立音乐人开始上路。

15年后,他已成了民谣界一个独特而卓绝的存在。他做过的事,说过的话,慢慢成了传奇。

其中有很多,都是被删除的。

01

1978年11月13日,李志出生于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县涑渎镇,家里世代为农,以种稻为生。

一个月后,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,他成了改革开放的同龄人。

小时候,奶奶常问他一个问题,你想不想穿皮鞋?

那时候,农村孩子的人生只有两个选择,种地,不种地。种地的穿草鞋,不种地的穿皮鞋。

要想穿上皮鞋,唯一的途径就是学习。这也是那一代中国农村孩子的命运。李志后来之所以被那么多人喜欢,一大部分原因是有经历上的共鸣。

他从小受着周围大孩子的欺负,而欺负人的人,也是被欺负过来的。

上学后,中午放学回家吃饭,母亲还在地里忙活。他喝口凉水,去田里拔两根萝卜,又回到学校。

中学,因为离家路远,他开始住校。两个人一张床,一个宿舍住二三十人,味道的浓度可以自行脑洞。

那所中学现在改名叫金坛市启智学校,专门招收智障儿童。

他的学习成绩还算争气,高中考上了省里的四星级重点学校,华罗庚中学。

这所学校创建于1922年,原名金坛县立初级中学,华罗庚为首届毕业生。1985年改为现名,由一位姓胡的老人题字。

学校的一半招生名额是给县城的,另外一半才分给县城之外的17个镇、10个乡。李志的初中只有四五个幸运者考上,他是其中之一。

那时候,他就明白了生活的不公平。

在高中,他一周的生活费是7块钱。有一天,他在表哥家看到一把吉他,喜欢上了那种简单的旋律。省吃俭用一年,他也买了一把,以及一本《刘天礼吉他教程》。

奶奶看到了,说:琵琶。

那时候,弹琴只是他很小的一个兴趣。他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是学习,百分之八的时间是打篮球,只有百分之一二的时间,在睡觉前摸一会儿琴。

打完球,城里的同学去买一块钱的冰汽水,他假装要上厕所,趁洗脸时灌点儿自来水。

三年苦读,1997年,他考上了东南大学自动控制系。那时没人懂填报志愿,能考去哪就是哪。但东南大学的实力在江苏省排名第二,仅次于南京大学。

所以,在智商上,李志绝不是屌丝。

虽然他跟罗老师互相欣赏。

他的院系在浦口的新校区,当时周围还未开发,一片荒凉。周末的时候,就和同学去热河路玩。那里有家电影院,放通宵电影。过了十二点开始放录像,大多是三级片。

看了一夜录像出来,又冷又饿,回校的早班车还没来,他站在马路边等待。

那时,他很希望有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走过来对他说:不用担心,一切都会好的。

后来,他把这段经历写进了《热河》:

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

总有人在天亮时伤感

如果年轻时你没来过热河路

那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很幸福

大学的自由时间多了,也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,他开始更多地弹琴。有一天,他在食堂的门口看到一张广告,隔壁的交专要举行一场吉他音乐会。

他花五块钱买了张票,带了一个他喜欢的姑娘去看。那是他第一次约会,心情紧张又激动,结果什么东西都没听清楚。

毕竟一路好学,玩的多了,心里也有负罪感,怎么能花这么多时间弹琴呢?

一冲动,他把琴给砸了。破碎的琴挂在门后,结果被检查卫生的阿姨收走了。他愤怒地写了一句:“CNMB”。

半年的新鲜感过去。他逐渐发现,上学不是自己喜欢的事。

新修的校区,没有他想象中的古典浪漫。老师也很年轻,上完课就走,也不知道在讲什么。大学就像流水线加工商品的工厂。

他读了王小波的《沉默的大多数》,眼界大开。他说,后来看很多东西觉得比较弱智,可能就因为第一本课外书起点太高了。

他对音乐也不是多么喜欢,但起码比学习有趣,所以第二年夏天,他又买了把琴,继续弹起来。并开始系统听罗大佑的歌,奉为偶像。

我的价值观受王小波影响最大,音乐上,受罗大佑的影响太大了。

上大二的春天,他开始抽烟。三个星期的时间,从每天睡前一根进化到每天两包。很多年里,他抽的是同一个牌子的烟,红梅。

如今,一张口,满嘴黑牙。

1999年5月8日,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美军轰炸。李志和朋友在校外搞了一次演出,表示抗议。他们印了一批传单,四处散发,整个浦口都知道了这件事。这让学校很生气,挨了顿批。

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,等学期结束后,他申请了退学。

办手续时,系主任告诉他,在学校工作这么多年,遇到的都是找关系想把孩子安排进来的,他是第一个自己要退学的。

多年后,有歌迷问他:你怀念大学吗?他的回答是:

那种糟糕的教育体制,真不是他妈人呆的。

02

虽然是主动退了学,但李志对未来并没有具体规划,只好四处流浪,蹭吃蹭住。

也不能一蹭到底。当看到同学拎着饭回来,或楼道里飘来泡面的味道,他希望自己是个影子,盼着快快死去。

有一次去同学家住,临时被撵了出来。当天正逢中秋,他只好在网吧过夜。老板给每个包夜的人发了个月饼。他一边吃,一边泪雨涟涟。

后来,他住在学校旁边的一个村庄,教人弹吉他,八十块钱,十节课。这成了他生活费的重要来源,但一年也难得有几个人来学。

期间,父亲来南京住,他每天早上拎着电脑包出门,假装上班。实际上却无处可去,只好到处喝酒。

那时候,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,干什么能行。对于音乐,很长一段时间,他都怀疑自己有没有天赋。

没有什么比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更艰难的事。

心情颓废的时候,他会看一部电影《亡命天涯》,那是中国引进的第一部好莱坞片。哈里森·福特扮演一个医生,妻子死了,他遭人陷害,被抓进监狱,但是半路上逃出来,想自证清白。

他想,人家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都没有放弃,绝境求生,自己是不是也能行?

长期的自卑,造成了一个后果:当后来有人开始说喜欢他的歌时,他感到特别恶心。怎么会这么傻逼,喜欢这种东西呢。

粉丝越是叫得欢,他越是难受。

没事的时候,他就看看书,喜欢上了《梵高传》。让他感动的是,梵高是用生命在画画,一个人能喜欢一件事到极致,这比什么都难得。

有一次他把书推荐给一个朋友,那哥们没有文化艺术的喜好,但看完后,穿着条内裤就来敲李志的门,抱着他,泪流满面地说,梵高太不容易了。

后来,他就写了一首歌,叫《梵高先生》。

要说对未来有些许想法,那就是想组建个乐队,因而怀着憧憬来到摇滚乐的圣地北京闯荡。

去北京也是绿皮火车,十几个小时,他没有座位票,就躺在过道里。耳机里放着一首歌,罗大佑的《牧童》。

这首歌收录于1983年的专辑《未来的主人翁》里,彼时的李志,却没有未来。

他感受到的只是孤独:牧童骑在牛背上,正如他坐在火车里。

到了北京,他天天晚上去同学学校的操场上弹琴唱歌,指望能遇到同道中人。有天还真有俩人来搭讪,他们高兴地排练了一次,还畅想了乐队的未来。

第二天,那两人就不见了,一问,回老家了。他们是安阳人,河南的。

为了生存,他又去酒吧找演唱的机会,但没人看得上。无奈之下,只好又回到南京。这次光临,他对北京的评价是:

是个糟粕之地,只有混子没有摇滚。

这些情绪,这些愤懑,反映在他的歌曲《青春》里:

我的青春是一朵花

开在没有日照的坟墓上

我的爱人也一朵花

蚂蚁青蛙都喜欢她

帝国主义它茁壮的成长

(此处删去8个字)

现在,这首歌不让唱了。

03

2004年从宁夏回来后,李志租了一间小库房,就着简陋的设备,用电脑盗版软件,录制了第一张demo。

因为觉得太差,怕拿出去丢人现眼,他没好意思署名,起了个名字B&B,意思是black and blue。那正是他当时的心境——黑暗中有蓝色的浪漫。

这也是他外号“逼哥”“B哥”的来源。

当时有本音乐杂志叫《口袋音乐》,创始人崔忠鹏想拓展唱片业务,在全国搜集小样。有位歌迷给他寄了两张李志的刻录盘。他听后觉得不错,就做出了唱片,正式发行。

这两张唱片就是《被禁忌的游戏》和《梵高先生》,名字是崔忠鹏选的,他觉得最有代表性。

同时,他也删除了里面的两首歌:《青春》和《广场》。

当时,正逢互联网兴起,大家都在网上下载免费音乐听,唱片行业进入最黑暗时期,不好赚钱。李志的两张唱片,十年版权只卖了几千块。

但他的歌曲有股粗粝而动人的气质,开始拥有听众。

乐评人马世芳形容李志的歌说:

结合了小我与大我的经验,呼应了十几年来中国社会尤其离乡打工的知识青年,在翻江倒海的大时代里拼命挣扎,但求一方安身立命之地的艰难与幻灭。

2006年,李志又做第三张专辑《这个世界会好吗》。他用了不少心,唱片里包括一张CD、一张海报,一个笔记本,还有一本小册子,收录了他写的东西,约6万字,名叫《About B&B》。

专辑的名字来自同年出版的一本书《这个世界会好吗:梁漱溟晚年口述》。

李志很喜欢这个名字,但是他并不认同书中的一些内容,比如梁漱溟对伟大领袖的评价。

他形容这张唱片是”艺术片“。专辑一共800张,成本花了5万,最终还是没赚到钱。

几张唱片做下来,欠了不少债。为了还钱,2007年,他去了成都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,给移动通讯做彩铃。

公司规矩很严,不能迟到早退,必须按时完成任务。他竟然适应这个节奏,最后还得了个”最佳员工奖“。

下班后,他就在屋里看书、写歌。那段时间,他喜欢上了卡夫卡。

这位捷克作家白天在一家保险事务所上班,晚上回家写作,还不求出版,只因为热爱。

这让李志很有共鸣:

你一个鸟人,天天保险公司上着班,回家写写作,还能写得不错,真牛叉。

工作之余,他想凑够第四张专辑的制作费,于是开始了一场全国巡演,取名叫“单刀赴会”。到了周五就出去,一个人一把琴,找一个酒吧弹唱,周一再飞回来上班。

期间,在参加一场音乐节的时候,他和一个女记者聊了很久的音乐。末了,对方问了他一个问题:

你是不是叫周云蓬?

从那之后,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。

2009年,他离开成都,做了第四张专辑《我爱南京》。这一次,他投入30万的成本,脱离了早期的简单编曲和合成器,质量有很大提高,他自认为是第一张正式个人专辑。

但在那时,投入如此巨额,无疑是自杀。为了还债,他开始了一次高密度的巡演。

70天,他走完了34个城市。每演几场,凑了钱,就去银行汇给债主。

2009年的最后一天,也是最后一场,在义乌的隔壁酒吧。

那晚,他喝醉了,用嘶吼的哭腔唱了自己的代表作《梵高先生》。

他说,这是他最后一次唱这首歌。

过了几年,他自己打了脸。

04

李志在网络上的成名地是豆瓣。

2004年,就在李志的人生开始觉醒时,一个叫阿北的海龟青年,每天拎着一台旧笔记本,来到北京东城区豆瓣胡同旁的星巴克,编写程序。

第二年,他上线了一个网站,取名豆瓣网。

到了2008年,豆瓣已成了文艺青年的集结地,他们讨论话题的地方叫豆瓣小组。其中,有个小组叫“我们代表月亮消灭一切居心不良乐手”,简称”月亮组“,是专门爆料音乐圈八卦的地方。

一名叫“十三月的果儿”的网友 ,自述了她与很多民谣歌手的风流情事,类似于五年前流行的木子美的《遗情书》。

李志也是月亮组的成员,认为这篇文章写得很假,是在吹牛。他干脆自己开了个贴,名叫《李志自传》,主动爆料了自己和女生的交往经历。

这些女生被他以字母代替,从A排到了O,还有几个女生没有被赐字母。描写尺度之大,就像标题后的括弧所写:“口味重,有洁癖者慎重”。

其中J小姐是个海外华人,爱上了李志。托她的福,他第一次住了五星级酒店。有一次,J到北京出差,想让李志过去,给他买了机票。

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,他觉得自己像只鸭子。

后来,经常有歌迷向他讨教,怎么才能泡到妞?他说:

男人要有内涵。

写文章的这一年,他三十岁,在成都过的生日。那天他正生着病:

我躺在床上,两眼汪汪,周围没有一个人,家乡遥不可及,青春即将散场。

我强忍着咳嗽着爬起来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:三十岁以前的人生是一瓢黄河水,三十岁以后的人生是一盒三鹿奶。

虽然满篇脏话,但充满灵性,一些句子用的生猛而有趣,比如”操余秋雨的“、”恶心得像吃了一口李宇春“。

有网友评论说:兄弟文笔太牛比了。绝壁有写长篇的天赋。

李志回答说:这么说我鄙视那些作家还是有道理的。

几年后,他把自己在网上写的内容,出了一本书,叫《NMB——一个现实主义者的理想世界》,限量一百本,每本100块钱。

在书的序言《我为什么写作》中,他说:

这本书是一个总结,是对我整个世界的表达。一百个你之中有几个明白不重要,可是这么一些就说明我在说谎了,不是吗。那么,还是说一句NMB吧。

这些离经叛道的文字,和他歌曲中涌动的对生活的批判,相得益彰,慢慢名气就大了。

北京也开始欢迎他。2009年1月1日,他又一次单刀赴会,去了北京的“愚公移山”酒吧。

当晚他唱了一首歌,《人民不需要自由》:

有人沉默着观望,有人怀疑这生活

听见他们在歌唱,人民不需要自由

人民不需要自由,这是最好的年代

有听过的歌迷说:那一个晚上的记忆温暖了我整个冬天。

此时,距离他第一次录小样,已经过去了五年。

在《读书》杂志策划的专题《多少次散场 忘记了忧伤:六十年三地歌(1949——2009》中,专门有一篇《民谣,民谣》,对李志的描述是:

李志是个自发的存在主义者,徘徊在生存的悬崖边,他虚无主义的无望和赤子的热血,化成又冷又烫的歌唱,其悲凉色调就像干冷冬季的灰白日光。

名气是有了,但李志还是没赚到钱。

一气之下,2011年2月15日,他把家里囤积的滞销唱片,拉到南京的郊区,一把火烧了。

还把焚烧现场拍摄下来,做成MV,配上了一首齐秦的歌《把梦烧光》:

输的荒凉 死的牵强

我只是想 把梦烧光

这件事,被有些人视为李志装逼的典型事件,坐实了他逼哥的名号。

05

2010年,在云南大理的一个院子里,李志写完《关于郑州的记忆》,之后前往瑞典,去看莱昂纳德•科恩的演出。

那时的科恩已经70多岁,他找来世界上最好的一群乐手,把自己的歌重新编了一遍。

现场,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唱中,激动处甚至单膝跪地,但没有和观众互动一句,仿若神灵。

台下的李志很震撼,他看到了一个音乐人对自己所爱的事情的虔诚。

那时,他就下决心,要做一个认真的人。

他开始和自己较真,也和整个圈子较真,搞了一连串的反常规操作。

搞音乐的人,自诩为艺术家,向来懒散自由,很难管理。

但李志要求,自己团队的乐手必须按时上班,迟到1分钟,排练费减半,迟到3分钟,排练费就没了。为此,他专门买了一台打卡机。

圈子里,乐手们多为兼职,常常演完一个场子再赶下一个。为了有一个稳定的乐队,保证音乐的质量,他采取了乐手雇佣制,也就是花钱养乐手,有没有演出都给发工资。

因为当你为自己打工的时候,别人是帮助你的角色,怎样让别人的帮助是帮助,而不是拖后腿,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,所以你要纠正他。

这样的话,投入就大了。2012年,他写过一篇文章《我为什么做棒球帽》:

那两年,他做音乐赚了两百万,但是也投入了两百万,不得不靠做些周边产品来赚钱。

在中国,推迟演出时间,是独立音乐的潜规则。因为可以多卖几张票。但李志的演出,说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,从不延迟。

有一次演出前,工作人员跑来问,说一个新华社的记者没有票想进来,放不放?李志说,除了崔健和罗大佑,没有人可以无票进场。

这句话后来越传越玄,变成了“李志的演出没有一张赠票。”其实他是有赠票的,不过并不多,如果要的人多了,只好自己买了再送。

尽管大学生群体是他歌迷的重要组成,但他的演出不设学生票,理由有三:

1.大学生的生活费几乎都由家里承担,有什么脸面要优惠?

2.作为一个成年人,想要更丰富的生活,应该靠自己的劳动,而不是指望别人恩惠。

3.学生的本质工作是好好学习。

作为理科生,李志的行为很有逻辑性,这些事也的确做得有理,但是长期以来没有人能挑战。为什么是李志?就像他当初选择退学一样,因为有勇气。

2013年,他的“伯乐”崔忠鹏搞了个“梦象音乐节“。李志是压轴嘉宾,签的合同是,先付订金12万,演出前结清尾款12万。

但,音乐节售票不理想,李志演出前,崔忠鹏没钱了。

当得知钱没到位,李志拒绝上台。崔忠鹏差点给他跪下。

其实,有些同样被欠钱的歌手也上台了。用中国四大名言之一解释就是,来都来了。

但李志不。他转身去了另外一处场地,北京的麻雀瓦舍,免费演了两个小时。一大帮歌迷们跟在他后面。

在他看来,这是原则问题,既然签了协议,就要履行,不能迁就。

他对圈内规则的挑战,最有名的是对版权的尊重。

2009年,在《我爱南京》这张专辑里,有一首翻唱张玮玮的歌《米店》。

他发去了一张授权合同,张玮玮第一次看到这东西,填了个数字:十块。

那时没人重视版权。农民工歌手旭日阳刚翻唱汪峰的《春天里》火了,四处走穴,赚了不少钱,但没有给一分版权费。汪峰发声明要求禁唱,被人骂成是鼠肚鸡肠。

李志偏偏要站起来,他的观点是:

一个不保护知识版权的国家,怎么能阻止强拆的发生。知识产权是私有财产的一部分。

2010年,李志发现,在虾米网上下载一首自己的歌,要8毛钱。但是虾米网并没有找他授权,也没分成。之后,他联合一群音乐人公开抗议,要求网站下架作品并道歉。

为什么首先炮轰虾米网,恰恰是因为他只认识虾米网的老总,他们是朋友。

倒逼还是有用的。虾米网开始联系独立音乐人,签订授权合约。

有些乐队,比如顶马说:都这么熟了,还要什么钱,你们用就行。但网站说:那也得签。

如今,从音乐网站上,李志每年可获得几十万的版权回报。

李志也不光对别人较真。

他曾经公开发表文章,列举了自己有哪些歌,是抄来的。

比如,《你离开了南京,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》,抄袭了陈歌辛作曲的老歌《永远的微笑》;

《来了》的副歌部分,跟田震的《谁为我停留》一模一样;

当然,李志只承认这两首歌属于抄袭。另外涉嫌的7首歌,他分别定义为“误解”“玩笑”与“不是”。

他总结说:

抄袭是非常恶劣的行为,怎样批评都不为过。……

我认为监督是对一个歌手最大的爱,所以非常感谢这些指出嫌疑的听众。同时我认为,我们应该摆正心态,不能让监督走向找茬。

在巡回演唱会上,曾有歌迷为表达对他的崇拜,说:等自己死了,要把他的《天空之城》作为葬礼上的葬乐播放。

李志说:

到时请务必与我们联系,获得版权。

06

很长一段时间里,李志吸引人的地方,是他的态度。

微博兴起之初,他表现得像个公共知识分子,频频对看不惯的事情发言,义愤填膺,口吐脏字,因而与不少人发生了冲突。

他在微博写了一篇文章《骂人和常识》,里面有一个选项,问:

“好妹妹的音乐是垃圾”这句话,是骂人还是观点?

这引起了轰炸性的评论,一群好妹妹乐队的粉丝奔过来骂他。

评论中,也有人问他当时正红的民谣歌手马頔怎么样。当时他没听过马頔的歌,回去就听了几首,然后在微博上说,很垃。下面又是一堆骂声。

“逼哥”这个称呼又多了一层含义:撕逼。

李志说他不明白:

都二十一世纪了,怎么还有这么多傻逼不接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评价呢?

之后,在一次采访中,他说好妹妹乐队、马頔等音乐人是在“利用、讨好、纵容歌迷”。

他的观点是,对于歌迷,艺人有义务给予正确引导,而非纯粹消费他们。

所谓“脑残粉”的存在,不能因为他是我的歌迷、他喜欢我、他是我的衣食父母,就对其纵容甚至护短,该骂就得骂。

他自己的确是这么做的,常常批评自己歌迷的不理智行为,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。

在演出时的检票口,当粉丝看到他,冲他尖叫时,他会怒斥:“不要叫,注意素质。”

他说,作为音乐人,他有一个遗憾:

你们可以选择你们的偶像,但我没法选择我的听众。

2013年举办全国巡回演唱会时,他做了个节目叫《逼哥夜话》。每次开演前,让歌迷向他提问,等闲了他挑选着进行回答。

这些问题千奇百怪,比如,有人问他,你拉屎的时候在想什么?

他说:

我在想为什么有这么多傻逼呢,净问些傻逼问题。

”傻逼“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词。在广东台的访谈节目《佳访》中,女主持人问他,为什么那么爱骂人?李志说: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,对于别人来说,这可能是脏话,在我就是个口头禅。

他还引用了维特根斯坦的观点:语言是没有主观客观的,全是主观。

有位记者曾写了一篇关于他的文章,他看后,拿红色字体在word文档里逐字逐句地批注,本来一千多字的文章,批注完变成五千多字。

他对当时国内的音乐节有很多的批评,认为是一场年轻人的庙会,和音乐没有什么关系,不会花精力放在做音乐,请好乐手。

比如《鸵鸟》这首歌,就是在讽刺音乐节:

别把我和他们扯在一起

我没有他们那么崇高

也没有他们那么装逼

因为发表关于政治的见解,他的微博一度被封杀。

但他说:

我的价值观都是常识。之所以频繁发言,因为我发现有改变,观众的素质是在进步的。

哪怕说出来,只影响一个人、两个人,也是好事情。

他又引用了罗素说的话:人一辈子做两件事情,一个改变物质的形状与位置,一个是让别人也这么去做。前者每个人都做,后者做的人并不多。

谁说李志没有文化,起码他记得的哲学家名言,比很多人多。

07

2015年5月23日,李志启动了一场名为”看见“的全国六城市巡演。

新闻发布会上,他怀里抱着好几束麦穗,意思是大卖。还别说,他平均每场卖出五千张票,在民谣歌手里已属于一线的级别。

这种全国级别的大场馆演出,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团队来运营的,在中国还是首位。因为其他歌手,都得依靠专业的演出公司来运作。

能做到如此,得益于李志多年来的品牌经营和积累。

从2010年开始,他每年都要办一场跨年演唱会。他学习科恩,重新编曲排练,现场用最好的灯光舞美设备,还会请像老狼、左小祖咒、苏阳这样的一流嘉宾。票往往一放出就被抢光了。

到了后来,演唱会名气越来越大。去年,老狼在自己的微博晒了一条自称是李志的短信:

我和我的樂隊在成都洗腳被執法釣魚行政拘留了,手機也被沒收了,現在交罰款急需200紅包,我借的手機發的消息,只要你幫了我,我回到南京就安排你進歐拉一起跨年,說話算話,洗心革面。

短信的字还是繁体字,因为李志在网上写东西时,喜欢用繁体。

看来,骗子和李志一样,也是个认真的人。

但为了这次巡回演出的成功,李志做了很多妥协。他开始接受媒体采访,并且还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。

他说:

现在的不要脸,是希望以后更大踏步地要脸。

相隔八年,李志面对媒体镜头,接受采访

不只是对媒体,在那前后,很多事都在发生变化。

他曾经高调地宣扬自己是个不婚主义者,在《天空之城》里唱:

爱情不过是生活的屁,折磨着我也折磨着你。

但是2013年9月,他结了婚。还按照流行的风潮,举办了正经婚礼。

穿着黑色的西装,扎着彩色的领带,他完全不是大家熟悉的常年一件灰色T恤不修边幅的样子。很快,他就有了一个女儿,小名叫多多。

他曾经坚持只抽红梅烟的习惯也变了,改成了红塔山。因为,妻子觉得红梅太呛。

他引用叔本华的名言,为自己辩护:人生是由偶然和错误构成的。

李志再不可能像早前那样,在狭小的酒吧里,跳上跳下,满口脏话了。他的演出越做越大,受到的限制也越来越多。

在上台前,很多歌词都被调整了。比如《山阴路的夏天》里有句“再见也他妈的只是再见”,“他妈的”必须删掉。

还有几首被毙了。比如《和你在一起》,因为里面有一句“我愿意为你死去”,不能有“死”字。

《天空之城》也被毙,因为歌词“爱情是生活的屁”,低俗。

《杭州》被毙,因为有一句“掏出你左手的手枪右手的菜刀中间的凶器”,危险……

至于像《人民不需要自由》《青春》《广场》等歌曲,根本不可能进入演出曲目。

在北京工人体育馆的那一场,他把父母请到了现场,告诉他们,这就是他的职业。

从前我坚持很多事情,现在大部分事情不会像以前那样去生气,或者跟它抗争。

你这么做,我依然不赞同,但我也不会跟你吵,跟你闹,跟你讲道理,OK我理解。

李志已不是当年的浪子。

2016年,他在南京太阳宫演艺广场的地下一层,建了一个名叫欧拉的艺术空间,有了属于自己的排练场所。他在墙上贴着一行字:业精于勤荒于嬉,行成于思毁于随。

也是这一年,在老狼的深圳演唱会上,作为嘉宾的李志,演唱了《梵高先生》,打破了他曾经立下的,再也不唱的誓言。

就像《关于郑州的记忆》中唱的:“时间改变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有”。

而在去年,40岁的他,与太和麦田音乐公司签约,结束了持续14年的独立生涯。

有了这笔签约费,他总算还清了一套两居室的房贷。

08

2019年2月22日,在四川省的演出即将开启前,李志团队突然发布了一条声明:

由于李志的身体原因,取消四川巡演,办理退票。

还配了一张李志的照片,手臂上戴着医院的号码牌。

其实,这个结局,大家并不意外。

在此前山东的巡演中,他被一路举报,有的是没有被选中场地的老板、有的是音乐圈的同行,还有的是歌迷,因为没有抢到票。

李志身心俱疲,在2018年初,他体检时查出有高血压、高血糖,为此3个月减肥30斤。

有一次,他正吃着饭,站起来突然昏倒了。被拉到医院后,医生又查不出问题,让他多休息。

当年,李志放出要从政的消息时,有网友就评价说:

逼哥要是去从政,都不知道怎么死的。

30多岁时,李志曾说,我是一个情绪化的人,一个重要原因是:我一直在忍,然后突然就忍不住了。

那时,他是个愤青,看到不顺眼的事就开怼,问这个世界会好吗。

人生如一个8字,兜兜转转,循环往复,最终都会回到原点。40岁时,他已经做了很多试图改变世界的事,也在改变自己。

农民的儿子,曾经很自卑的他,也变得自信了:

以前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讲,我天天为这个国家为这个世界操心,我都觉得害羞,觉得自己装逼。

但是讲啊讲,说呀说,我觉得我现在就这么想的,我就是想这个国家要变好,这个世界要变好。

1,关于逼哥,我知道的确实不多。幸亏8字路口的众多粉丝帮忙,出了很大的力气,让这篇文章得以面世。

比如,腿长一米八的橄榄果子姑娘。她也是逼哥的歌迷。

经授权,特刊登她的一张背影照,表示感谢。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“8字路口”。这个公号,讲有温度的故事,帮你理解这个世界。值得关注。图片来自网络。